沨浪

Chapter1

这只是一个孤寂的城,城中住了白布蒙着眼的男孩子,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了房间中,桌子衣柜都沐浴在光的盛宴中。

他所处的确是一方阴冷的角落,床后是阳光漫照,在地上划出一道鲜明的明暗交界线。

他将头死死地埋在苍白的枕头中,将纤长有骨感的手指埋到微长的黑发丝中扯着,弓起身子,双腿半跪,趴在床上,脚尖用力地蜷缩起来,喉中还不停地发出呜咽声。四肢的血液在此刻不住倒流,头像是被人用重物钝伤一般,心脏也在急速跳动,下一秒,仿若要挣脱这副薄弱的身躯,冲向窗外,飞往天际。

虽然他也早已习惯,但始终害怕,痛苦使他铭记现实,但身处现实却又妄想憧憬未来。

几刻钟过去了,他慢慢放下弓起的身子,呼吸渐渐平稳,两只虚弱无力的手从黑发中滑落到洁净的床单上却又艰难地缩回,奈何体力透支,最后又不得不将其垂在一滩乌血之中。

真脏啊。

他默默地想,身体明明剧痛不已却从未有伤口出现的痕迹,他感受到的是血液回流,得到的却是血液流出,他知道,是那对无形的翅膀在往外滴血,血流成河。

料如常人,每天早上随着日光看到的不是鸟鸣啁啾,而是遭受巨大疼痛,看到自己大片失血的画面时,怕是会晕过去,从此终了一生。

但卡西加不同,他第一次有这种经历之后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日后便只是嫌流的血太脏,连衣袖都会染脏,多麻烦。

所以,他现在就半裸着身子,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前的白丝带,但那如同壁画中走出的天使一般的面庞却依然英气逼人。

他摸索着将鞋子穿好,走到窗边,像是想见见外面的风景,而手上却没少挡住洒下的日光,最终,也只是自嘲般地笑笑,背对着阳光坐在地毯上了。

小少爷,管家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见没有回应,便又小声说了一句:“干净的床单我放在您房门口了,一会记得去吃晚饭,夫人已经在等您。”

一阵它嗒嗒的脚步声远去。

他知道,他又要去面对一场灾难了。

沿着罗马式的扶梯而下,他摸索着挂有古典挂画的墙壁,跌跌撞撞的来到了餐桌面前。

“小加,母亲希望这是一个安定而又祥和的早晨,你应该明白。”坐在欧式的绸质软缎木椅上的女人抬起桌上的茶杯,优雅地呷了一小口茶又缓缓放下。

她将茶壶盖拿掉,想要加一些佐料,面前雾气氤氲。

“我会尽力。”卡西加握紧拳头,又松开。

转而,女人叹了口气,缓缓转动着茶壶,热气不停地从中窜出来,疯狂地升上屋内穹顶。

卡西加也叹了口气,随着口中的白汽出来的一瞬他已经进入了面前的茶壶中。

每次进入这片天地时都会经历一次噬骨之痛,但又不得不次次进入,因为多年前的一场意外。

卡西加当时既没有瞎又没有如此奇怪的清晨效应。

与大多数小孩子一样,活蹦乱跳,活像一只小雀。

对了,他还有一个弟弟,对,他是有一个弟弟的,叫维北思。

维北思是后妈的亲生孩子,所有的偏爱也非常多。

但是每每看到他干净清澈的面庞,他总会有一种来自哥哥的保护欲,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也不至于太僵,平时总会拌拌嘴,但私下里维北思会将很多好吃的偷偷留给卡西加。

卡西加最喜欢吃鱼,他就央求着妈妈天天给他做鱼吃,一日三餐都是这样。

后来,每次看到维北思眨着长长的卷翘睫毛送鱼来时。饶是鱼很好吃他都快要吃吐了,看到直犯恶心。

只留下一只维北思看到自家哥哥抱着马桶吐的时候丈二摸不到头脑。

直到他说以后想吃深海大虾时这种循环才得到了终结。

不过,后来后妈尾随着维北思上楼来的时候发现了自家儿子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端着不菲价格的虾拿给他之后,这一切,便都变了。

后妈自是气儿子如此软弱,竟对这小子点头哈腰,这茶壶便开始投入使用了。

这个古老的茶壶是她偶然从西北的边陲小镇而来的,出手自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魔法师,据他说遥远的海域,冬天万里冰封,逢夏水波汹涌,春时百花不开,秋日肃杀清冷。

而这片寸草不生的海域,曾经鲜花簇拥,宛转的鸟鸣在万里冰蓝的海面上飘荡,随着和风,吹向四方。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而再过于美好的仙境也总有幻灭之际。

千年前,有一只受伤的海妖栖于此,血液从他的身上流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万物凋败。这片阴冷的湖面便成了他长久居住的家。

谁都不愿在黑暗中独居,长足的黑暗中又怎会有光明?海妖与老魔法师签定契约,愿意久居他手中的古老茶壶4万余年。

4万年间,愿以吾身换湖水澄澈,天空湛蓝,海域新生,4万年后,吾身得以新生。

老魔法师去世后,他曾嘱咐后代子孙无论如何都不要将茶壶转交给别人,但他同样承诺过海妖不会泄露他的妖怪身份,只说这只茶壶会使人变得不幸。

于是茶壶便代代相传,小魔法师们都谨记着老爷爷的教诲,还将此设封,潜心研习魔法,渐渐忘了这盏茶壶的存在...

不料,百年前的一场浩劫使魔法师们穷困潦倒,这盏失了来历的茶壶兜兜转转卖到了后妈的手里。

她看着茶壶,萌生了一个念头。

让卡西加消失。

于是,同无数个午后一样,卡西加纤长的手指划过洁白的纸面,钢笔在纸上落墨的一刹他被后妈叫出去了。

这一去,不会回头。

当时维北思拿到新玩具想跌跌撞撞的跑上楼与哥哥玩,看到他灰溜溜的跟在妈妈的身后,像犯了错的孩子。

料到妈妈又要责骂哥哥了,他便躲在廊柱后面,悄悄的观察一切。

卡西加被后妈叫到厅里,他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有着精美纹饰的茶壶。

后妈先开了口:“算我请你,陪我喝喝茶。”

面前的女人随意而又庸懒地坐到华美的椅子上,金色的长发镀上了阳光,晶蓝的眼睛满布星辰,锁骨处的项链流出五光十色。

其实,有些时候她也很美,优雅端庄。这也是自己的劳碌母亲所不能及的,一向贪图美色的父亲又怎会不为她所动容?他靠在椅背上暗暗地想:怪只怪,我不在她的肚子里出生吧。

想着想着,他突然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合眸之间,仿佛睡了很久很久。

在梦里,好像有长着精灵耳朵的少年,有着比继母更美的眼眸,额间的水纹宛若青莲,一头白色长发,尾部微微卷起,末了几束缀满了蓝色的小鲸鱼,随着海波流过折射出晶亮的光。他的瞳孔却是腥红颜色,与美丽的容颜极不相衬。

他看到少年伸出尖尖的舌尖舔了一下贝壳般的牙齿,歪了歪头,才看到了匿于发间耳垂上的贝壳耳坠。

随后,一袭淡白纱衣的少年跪坐在了他的面前,缓缓而言:“万能神圣的主啊,愿以吾身携万顷深海浩荡,并入子身。”

什么,不是,我还没反应过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覆上了一层白纱,好像和梦中少年的衣服一样材质。

真的是一场梦吗?他在心里默念。

转而,他感受到阳光刺痛,想用力遮住却什么也看不到时。

他得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他瞎了。

明明刚才还在跟后妈喝茶啊,这会,他摸了摸手下软软的冰凉触感——在床上?

他猛一掀开了被子,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旋转几圈后跌坐在了地上。

“主,你还是如此不小心。”耳边,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打破了平静。

他首先被吓到了,后来试探性地小心问少年:“你...是在叫我吗?”

“主,你的记忆消失了?”少年疑惑的声音又充满了他的脑中。

“我不是,你怕是认错人了。”卡西加平静地答道。

“主,算了,你肯定是,这波澜不惊,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应变能力,和这张清冷的脸,以及...”少年在脑中滔滔不绝地说着,闹得他心烦。

“行了,行了,我大体上都忘了,现在也瞎了,你就大体跟我说说这是怎样的情况。”卡西加极不耐烦的朝空气中喊。

“主,你原是...”少年将要展开一场长篇大论。

“别叫我主了,叫我小加,他们都这么叫我。”他淡淡说道。

“可是...”

“算了,你想叫便这么叫着吧。”

在黑暗中,他仿佛能感受到少年转瞬即逝的狡黠表情,又想到了梦里少年的猩红眼睛,顿时,感到有些害怕。

“小加。”胡思乱想间,少年已经说话了。

他叫出来的声音怎么跟大家都不一样呢?尾音有些轻颤,杂着几丝不同于年龄的苍凉,像是,等这一声,等这个名字,等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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